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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烹黃苷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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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香走出羈候所的時候,只覺得好像從那傳說中的陰司重新還了陽世。好像連呼吸的氣息,都是完全不同的。

她閉了下眼,才重新適應外面強烈的陽光。

說起來,其實也沒在裏面受委屈。只是那獄中實在不是什麽適宜居住的好場所。更兼得日夜不安連驚受怕,生死不竟自己掌握——這場官司打的,簡直好像已經在奈何橋邊走了一遭。

卻不知道,景家人能活著從裏面出來,已經令滿朝驚訝了。沒殺人?沒把女眷送到教坊司?皇帝是不是生病了!

張原香定定神。回身扶了景夫人。在裏面一同熬過這段日子。婆媳之間關系親近了不少。

景夫人搖頭示意不用。然後她們兩個一齊去攙景先生了。

景先生自小家裏極為富貴,又不像張原香是在山裏長大,是典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雖然後來也不是所有事都順心,甚至還同家中賭氣跑到龍虎山給張家當教師了。不過,總體來說,還真不算什麽太過健壯的。

在牢裏這麽一遭。景先生第二天就病了。高熱,風寒。加上那獄卒和顏悅色了不到兩天,又神氣起來。把搬來的東西都搬走,冷嘲熱諷,丟來搜飯菜。根本不同意給請大夫!

張原香和景夫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按照土法,給景先生掐人中。摩手心,舞弄了好一陣子。過了也不知道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真是很難計算時間——張原香偶然低頭,然後發現景先生正睜大兩只眼直楞楞看著她。

“她醒了。”景夫人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她說。

“真好!看起來很有用!”張原香說。

“我早就說過了。這法子不錯。”景夫人說。

“你說的對。”張原香同意。“不過,我們兩個還沒停手,還在掐!”

景夫人咳嗽一聲:“那就可以停手了!”她望著呆呆盯著她的景先生的兩只眼睛道:“我們救了你的命。”

景先生捂著臉往離這兩個人更遠的方向退了退……

後來,她們還試過踩拳劃掌講故事等等法子,在一片黑暗中等待時間過去,張原香還給大家背了一段道經。講當年靈寶天尊三分之一分魂降世到宋元年代……於是大家又議論起了傳說中西子湖畔的白蛇。有個盤旋在大家心頭的問題,誰都不敢問出來:怎麽還沒有提審。

當然,沒人盼著這個。

可是,更沒人敢想,什麽時候,能重見天日。

大名鼎鼎的督廠啊。

居然,真的出來了。

…………

張原香微微轉了一下神,就發現眼前光線一暗。擡頭一看,竟然是自家哥哥張原吉!

張原香又驚又喜。再看才發現旁邊圍上來的正是京城張家慣用的幾個家人,還有兩個道士。不等她說話,張原吉利落的上千對景夫人和景先生行禮。

“幸喜出來了!外面風大,二位伯母,咱們還是回去再談。”

景夫人一把抓住正準備問什麽的張原香。卻對張原吉點頭道:“有勞賢侄。咱們……怎麽走?”

張原吉便露出個心領神會的笑來,說道:“請隨我來。馬車在後面。”

張原香也反應過來了。或者因為現在不太方便說話!她在黑屋子裏待了幾天,反應有點遲鈍了。看了看旁邊景先生的表情。便知道大家心裏的想法是一樣的。

案子如何宣判的?景家人有沒有都釋放?景真怎麽樣了?就是連大家今天住在哪裏……都完全不知道。

張原香扶著景夫人和景先生上了馬車,她自己,心有所動。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突然,便怔住了。等一等,那邊那個道人——

…………

那道人正是景真。

或者換句話說,景真現在完全是一身道裝打扮。

幾日不見,他看起來似乎完全不同了。多了些什麽,少了些什麽。

張原香凝視他的時候他也恰擡起頭來。二人對視。然後,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搖了搖。臉上又綻放出個笑容來。

於是,一切又恰如從前了。

…………

張原香鉆進馬車。那馬車就開始走了。景夫人問她:“怎麽這麽慢?”

張原香低聲道:“景哥兒在外面。”

景夫人驚呼了半句,又自己捂了嘴,掀簾子看,先驚了一聲:“景哥兒怎麽道裝打扮?”又詫異:“這是往哪兒走的路?”

景先生道:“急什麽,回去就知道了。”

車裏面頓時靜下來。大家沈浸在各自的思緒裏。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才聽見馬車停下。張原香第一個跳下來,只看見兩排不太高的房子。正對著的小院子,那門吱呀一聲開了。

…………

景家案結。朝野側目。

這事情發動突然,罪名準確,得了最上面領導批示,隱約還能看見最高領導的影子。真稱得上來如雷霆。

後來一夜之間京城傳滿了“景家和建文帝不得不說的故事”,大家都覺得這一回這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誰料到先是定國公,後是太子求情。好像連二皇子都參與其間了。

又誰料到一日後竟有個督廠大人下了自家牢獄。更牽扯出一串人來。那一串子人說話就像一個人教出來的。被人一問,還沒怎麽樣就一齊內訌起來。於是整個案件至此峰回路轉。

更沒想到景家居然被放出來了。當然抄了的財產沒可能還給他們。景真的官也沒了。不過,免了罪名,這已經讓多少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大家的註意力很快從這個案子上轉移開。朝堂上發生了更加值得關註的事情:皇帝出巡北方。解學士跑到太子那裏,去匯報應該匯報給皇帝的工作。被人告了狀,下了詔獄。

…………

春店烹泉開錦棚,日斜宮樹散啼鶯。

朝來慢點黃柑露,馬上新茶已入京。

這一首七絕,專寫仲春時節路旁的茶攤。

所謂“酒越陳越好,茶越新越香。”此時正是春末新茶還沒有進京的時候。去年的陳茶味道有些差強人意。大家便往往會用水果汁液調煮成酸酸甜甜的味道,聊解個澀兒而已。

這時候在離京城不遠的一處岔道上,茶攤主人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就聽到馬車鈴聲響。睜眼,便看到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

“借問一聲,去宣化可是走這邊?”

…………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景真。

他問了路,又轉身上馬去。一輛小馬車裏擠了四個人,加上外面一匹馬。景家總算囫圇著離開京城了。氣派有點淒慘——連一個送行的都沒有。

張原吉前日被張真人忙不疊的打發成了親,張原香這個妹妹竟然沒出場。張家小兩口只耽擱了三天等袁小姐回了門後,就回了龍虎山。景家人稍微找了個大夫給老老小小看病,也整理了行李準備離開。

前次風波很大。京城的所有產業房舍都被抄了。最後也只算是特赦而不是平反。退回財務那是不可能的。聽說在淮陽查抄的更狠。一磚一石都沒剩下。景真安慰大家道:“古人說‘千金散盡還覆來’。或者咱們景家也有重新興盛的那一天呢?”

因為景家現在境況不同。遠行前把大家身邊的使喚人都打發了。張原香把丹參嫁給張家的一個管事。然後洗了手跟著景夫人一起學習做羹湯。

男牢那邊搜了身,景真平日身上也不帶錢。好在張原香身上特意藏了點首飾。又有張家派小道士悄悄送了一躺銀子。當鋪也沒有很欺詐他們……這才顯得不是太過緊迫。

繞是如此,這用度也得計劃著來了。張原香雖然學過算賬,可從來沒算過這麽仔細的賬。簡直是一個大錢一個大錢的計較。景夫人倒是從小精通這些。嘲笑了一下自家媳婦,就手把手的教她怎麽勾帳點賬,怎麽合並某些項目減少開支。

景先生沒有跟著大家走。某天黃昏,二人擡的一頂小彩轎把她擡走了。景家的三個男人站在院子裏,臉色都是鐵青。景夫人有天勸丈夫:“也不見得很壞,那人畢竟對她用心了這麽多年……”然後終究沒說完整。

若是從前。

誰不曾想到這幾個字。若是從前,沒有八擡轎子一二品大員保媒誰能這麽把人擡了走。而且,景先生若是真願意,何苦等到今天。

多想無益。

張原香開始忙著準備路上的幹糧來。因為這一路上並不一定會遇到有客棧的地方住宿。到了荒郊野外,吃飯就得湊合著來。這時候吃烤肉太油膩,吃幹糧又實在有些難熬。這個問題就是封疆大吏去上任都是一樣會遇到的。當時人家的做法是做某種能長時間存放的腌炸小菜用壇子密封了帶上。到了不方便做飯的地方,就著吃幹糧也好,泡水合米煮粥也好,都是一頓不錯的飯菜。這就叫做“路菜。”

張原香讓景真買了很多瓜菜蘿蔔回來曬得半幹,又蒸又曬又用醬拌了好幾天。景真開始幾天很忙,不知道忙些什麽,總是一早出去。後幾日整天的跟在張原香身邊看著她發呆,神色有些陰狠,不知道拿定了什麽主意。張原香只做未曾發現。笑著問他:“怎麽樣?這才是我娘家帶來的拿手菜呢!”

又不知道哪裏說的不對。景真突然抱緊了她,用力之猛好似在克制什麽。張原香猶豫了下沒問,他竟扭頭走了。

如此準備了若幹天,八月十六景家啟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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